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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囧热播，看到这么一篇评论，与大家共赏。
徐峥的“囧系列”，业已到达第三部，主题上保持高度一致，每一部，都以男主角回归家庭作结，立下“保卫婚姻”的赫赫功勋：2010年《人在囧途》，在长沙，前脚同小三说再会，后脚坚定地搂住妻子的后腰；2012年《泰囧》，本来为了事业杀红了眼的人，突然立地成佛，什么也不要了，光惦记着带女儿去海洋馆；2015年，“囧途”挺进香港，男主角踏上了寻觅初恋之旅，一边是怎么看怎么美满的初恋杜鹃，一边是怎么瞅怎么不对劲的妻子赵薇，可最后，徐峥抱着赵薇，幸福地跌进象征得到抚慰的理想、更象征财富的油画画面中。
从《泰囧》开始，徐峥正式兼任编导的职能，影片也由此越来越像他个人的婚姻承诺：《泰囧》里的妻子是陶虹演的，《港囧》虽然没这么安排，但最终给爱情故事颁上金像奖的，也是陶虹，显然是形退实进的做法。
导演携眷利用电影秀恩爱的做法，因为流行，也就显得无可厚非，尤其在喜剧类别下，更是无伤大雅，甚至伴生“喜上加喜”的效果。这么做，仿佛向着熟悉自己的观众说：看见没？我好着呢，乖着呢，全国人民放心吧！全国人民本来并不在乎，但因为流行，也就留了个心眼，看到的时候，点点头。总的说来，在电影里露一点众所周知的私生活的边角，率先为观众入戏提供语境，多少有一点博取基本信任、达成基本谅解的意思。
因为有了“前戏”，故事的建立好像容易许多。近期另一部票房不错的喜剧片《煎饼侠》就是例证。《煎饼侠》是热门网络搞笑剧《屌丝男士》的大电影版，董成鹏在影片中带入了“屌丝”的身份，并维持本名，绯闻女友柳岩也照样出任绯闻女友。接下来的叙事，易如反掌，诌一诌就成：作为一个成功了的“屌丝”，大鹏财色双收，感觉飘飘然。有一天，他因为误会进了公安局，从此境遇一落千丈。在逆境中，他翻出自己曾经写的剧本《煎饼侠》，决心靠小成本完成梦想，拍出存念已久的超人电影，不再是一个引人发笑的“屌丝”。经过几番起落，在朋友的坚持和绯闻女友的默默帮助下，他终于实现梦想，还吸引来各路大咖参演，重新回到人生的巅峰。
《煎饼侠》的票房高度和剧情的粗糙程度形成怪异的对照，这也提醒着我们，在今天，喜剧的品牌化，对于它在市场领域的成功有多么重要。有品牌坐镇，观众似乎变得特别乐于合作——当然，乐于合作不等于容易满足，观影之后骂不骂是一回事，看不看，又是另一回事。结构简单、叙事随便如《煎饼侠》，在品牌化的前提下，尚能获得成功，就更不用说整体设计成熟得多的“囧系列”了。
这几年下来，“囧”概念，连同徐峥带着尴尬表情的光头一起，成为中国喜剧的一张招牌。除了一以贯之、拨乱反正式的婚姻观念之外，徐峥充分开发了一种可以持续生产出喜感的“二人组合”模式。当然，“二人组合”并非“囧系列”首创，例如六十年代非常著名的法国喜剧片《虎口脱险》（1966）就设置了一个油漆匠和乐队指挥的组合，让阶级属性迥异、原本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人在危机下发生戏剧性碰撞。“囧系列”里的二人组合，大致也遵照这个路数：徐峥身份稳定，是个“老板”，中产之上，巨富以下，生活上已经消灭基本担忧，但还是时常为可能发生的“丧失”焦虑。
演对手戏的王宝强，已然成为“中国农民”的新一代银幕代言，《人在囧途》里，他是农场打工的挤奶工；《泰囧》里，他进城了，成了卖葱油饼的，收入不差，可经营观念方面，还是个“乡下人”，遭到徐峥的嘲笑。光有概念上的阶级差异还不够，“囧系列”通过再现“旅途”，用人物身份联合有代表性的时代事件，营造出若有若无的“现实感”，比如春运、农民工讨薪，比如全民投身的东南亚游。除此之外，制造笑料的核心利器，是人物“特殊性格”的发明。换大白话讲，“囧系列”的成就，离不开傻缺的在场。王宝强集扫把星、十三点和心智不全于一身，但运势出众，身边的人纷纷倒地，他却可以顺利过关。这样一来，不幸做了旅伴的徐峥，才能顺势把“囧”能量发挥到最大。
“囧系列”建基于一个前提性的戏剧假设，即王宝强们误打误撞、愣头愣脑的语言，可以改造徐峥们。借用电影中反复使用的台词来讲，不断迫害徐峥的王宝强，好比妖精，他的存在，是为了指引徐峥踏上西天取经的路，给他重新投入日常生活的机会。徐峥一旦跟阶层上远低于自己的王宝强和解，就相当于跟“生活的真义”和解了。虽然大家都明白，这种和解，不过是虚妄，最后也不过是触动了徐峥跟老婆重修旧好，捐点钱，对下属好点。不过，从中国观众的文艺经验出发，这类逻辑，大体还是说得过去的。所以，从《人在囧途》到《泰囧》，电影始终处于安全驾驶的限度之内，不呆板不停滞，不越轨不闯祸。
可惜，事不过三，到了《港囧》，影片以一种极其聒噪、浮夸的叙事风格，迫使观众明白，这一回，所谓的“囧”，其实是变相的自我辩护。《港囧》在叙事方面的退化程度，简直有点试探观众底线的意思：影片为男主角设置了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起点是他脱离不了的岳丈家，终点是他抵达不了的初恋怀抱，中间过程，全凭逢山开路，遇河搭桥，见鬼杀鬼，见佛杀佛，一言以蔽之，开启的是电脑游戏模式。“香港”情境好像是特别用来提供道具便利的，据统计，全片至少使用了19首粤语经典老歌做插曲，各种港片经验也堆积如山：警匪片动作片、大场面小电影、周星驰王家卫，不追问因果，不讲究轻重，统统给我上上上。我来不及统计电影里出现了几次王晶几次苑琼丹，但王晶的笑脸让我想到《煎饼侠》里的吴君如和曾志伟。很值得玩味，这两年，香港大牌在国产片里的出镜，常常准确地旁证了电影本身在叙事上的无能。
《港囧》没有完全维持前两部的叙事模式，具有特殊性格的“傻缺”依然在场，不过，这次他的身份不是农民不是底层，而是一个“富二代”——男主角的小舅子。这样一来，原本还在形式上存在的“社会矛盾”，到了《港囧》里，从一开始就被取消了，一切都限定在家庭内部矛盾的范围内。包贝尔饰演的这个任性傻乎乎、连自己亲生父亲都嫌弃的小舅子，实际上是不可能像王宝强那样，对徐峥的生活构成任何“刺破”的。另一个改变，是导演为这个由他自己代言的中年男人，设计了一个“前身”——老板的前半生是文艺青年。影片开始，胖乎乎的徐峥留长发扎小辫，自报家门是热爱梵高的美术系学生。那个造型很可笑，相信徐峥自己不会不知道。所以，我有点一厢情愿地，理解其中可能多少含有自嘲的意味。这一点期待，倒很难讲是完全落空，为徐峥揭去这头浪漫长发的，是多年后初恋女友的一句话：“你画得很烂。”借着这句话，倒插门的徐峥喊出“去他妈的艺术”，挥别初恋，拥抱老婆，退回起点，忠孝两全，完美收官。
如果说，“和解”是喜剧片叙事的重要走向，那么，徐峥在《港囧》里制造的“人财两得”式的和解，充分证明，他是个老练的人，比《煎饼侠》里需要靠拍出三流超人电影来实现圆满的董成鹏老练多了。当然，两者之间的可比性，也是清楚的——梵高梦和超人梦，各自充当了这两个故事的起点。前半生是文艺青年、后半辈子做了内衣公司老板的徐峥，人到中年追寻初恋，不能理解成饱暖思淫欲，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青春真实存在过”，洗白的意味，不言而喻。中年男人的焦虑，本来适合像《心花路放》里那样，多少带点灰色，才健康坦然；可到了《港囧》里，竟然被矫枉过正地一再清纯化，反倒令人嗅出欲盖弥彰的气息。况且，最后击中了徐峥的重要时刻，是从妻子赵薇手中接过一把钥匙——它通向她大手笔在法国农场买下的画室。这么一来，“和解”不过是功成身退，所有发生过的反抗也不像反抗了，倒像是一次撒娇，这个时候，近期热映的另一部喜剧片的片名适时地、弹幕般映入我的脑海，略加修改，或可作结：撒娇的男人最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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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14 10:14: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