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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悦读书] 文化复兴视角下的传统村落脱贫探讨——以山西省绛县尧寓村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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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5 10:3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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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文化】文化复兴视角下的传统村落脱贫探讨——以山西省绛县尧寓村为例
摘 要:山西绛县尧寓村整合文化资源,寻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尧的传说”、省级非遗“尧的祭祀”和“尧王故里”、市级非遗“尧香茶制作技艺”等多层次保护体系的支持,以土地观、祖先观、中国观、和合观等传统认知为脱贫攻坚的保障和依托,有效协调着村落人际秩序、人地关系和生产空间的运作。对口单位负责、第一书记帮扶、重整村落空间、区域联动等措施内外结合,推动尧寓村2019年底实现脱贫。尧寓村的案例预示着传统文化复兴与脱贫攻坚可以重新调整人与土地的关系。

关键词:传统村落:脱贫:尧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

晋南是中华古文明发祥地之一。位于山西省运城市绛县古绛镇的尧寓村在2018年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当地还保存着如今在北方难觅的三月三风俗。笔者于2017年至2020年间多次前往尧寓村调研当地三月三的祭尧仪式和相关风物传说。在调研过程中,笔者注意到这个村子在2004年被定为贫困村。前后几次的调研,正好处于尧寓村的脱贫攻坚任务时期和文化资源整合重塑有所起色的过程中。在这个村子的日常生活中,传统文化的传承与乡村的脱贫几乎是在同时重塑着村落的生活空间,改变着村落的日常实践。

考察文化与经济的关系,如果具体定位在一个方圆五里、人口数百的村子里,在某种程度上几乎相当于考察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文化往往反映出乡村生活中较为抽象的那部分精神寄托,经济则意味着实际开支中柴米油盐的有形部分。这向来是引发争执的论题。从生活的整体观出发,人们很难将一场文化活动或者仪式事件单纯作为一种风俗事象来旁观欣赏或者亲身参与,而丝毫不去关心支撑这一次聚集活动背后的经济来源及是否有可能带来某些实在的收益。从日常的实践来看,人们在选择某种经济行为方式来糊口度日或拯救自己的钱袋子时,又很难想象这抓在手中的“稻草”会脱离于他们业已形成的文化观念、价值判断和基本认知。乡村的历史与文化在乡村的脱贫建设与谋求持续发展的过程中能够发挥怎样的功用与价值;当地人又是怎样在文化传承的实践中选择合用的经济抓手,处理因彼此熟识而微妙的人际关系和复杂而敏感的利益纠缠;一个村子在多重压力下如何借助政策的引导与扶持而最大化地获取、实现并分享到相应的“红利”,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在调研时关注的重点。




一、空间形塑:村落基本状况及其文化认知


笔者与课题组成员在2018年2月(春节)、4月(三月三)、8月(脱贫作物连翘的种植);2019年4月(三月三)、8月(问卷调查);2020年1月(问卷调查)先后6次前往尧寓村调研,完成入户问卷60份。

绛县有着“天下第一县”的美誉,历史悠久,文化资源丰富。尧寓村在绛县城南4公里,中条山脚下,涑水河畔,地势高低不平,水力不足,但交通相对便利。村子有土地5190亩,其中耕地面积1290亩,退耕面积1400亩,坡地面积2500亩。村落中有230户,805人,有1个党支部,3个党小组,党员32人。尧寓村的经济以农业为主,小麦、玉米种植面积占1200亩,兼种大葱、三樱椒、苗木、大枣等作物;有十余户贫困户种植了樱桃、山楂等地方经济作物;也有养猪、养羊、养牛等养殖专业户。该村现有五眼机井,实现保浇80%的耕地。该村村民月平均收入为1800元。

中国古代的村落修建和形成,遵循着“无庙不成村”的原则,每一个小村庄都有几个乃至十数个发挥着神圣空间和公共空间功能的庙宇。尧寓村当地人相信自己居住的村子是“尧王故里”,依据来自于一块康熙年间重修尧王庙并刻有“唐尧寓处”字样的石碑,石碑背面还讲述了村子从“窑峪村”更名为“尧寓村”的历史由来。从村落的地理环境与自然风貌上看,尧寓村背靠三座土山岭,分别称为东尧岭、西尧岭和中尧岭,三岭之间有两条山泉,以东尧泉和西尧泉命名。这种地势和“尧”的古字形状相似。当地人认为,尧出生在土岭中,中尧岭有一个山洞,传说是尧王的出生地。村子背临的这三座土山岭,也是上古时期尧活动的地方。元代之前这片区域内还曾有为尧的母亲修建过的庆都娘娘庙。据说,尧出生时得到了青龙的庇护。东尧岭相传在晋代永和年间建有“尧王庙”,康熙年间重修,后来毁于大火。2002年,当地人又在原有遗址上重建“尧王庙”。而以前西尧岭有座全神庙。20世纪上半期,在村口有一座三官庙,供奉着尧、舜、禹,后毁于战火。村里还保存着古城墙上一块刻有“陶唐遗风”四字的石匾,传说是有人前往五台山寻灵药治病,路过三官庙祭拜时,不小心将将财物药品遗落在此处,回来找寻时失而复得,于是赠匾赞美当地人保有三王的美德。

村庄的东侧存有汉代的古遗址,西侧存有清代旧堡墙约690米。留存至今的还有“巍严配天”石匾、“创建寨记”石碑、“古驿道碑”和娥皇庙、女英庙的古遗址等;清代的四合院、窑洞院多处,遗存的石碑、石匾、石磨、石碾多个。当地出土了不少砂陶完整器物,拥有古灰坑、古陶窑、灰层等遗址多处,出土文物石锄、石铲、石斧、石刀;陶器有陶碗、陶罐、陶杯、陶盘等100余件。

尧寓村至今依然流传着有关尧的民歌、民谣、民间故事,如尧出生的洞穴、坐过的石椅、用过的石桌、尧王的洗澡潭、尧王去找舜的古道、祭天坛、点将台、南天门、锅锅门、青龙岗及娥皇、女英出嫁的二鹿门等遗址的传说。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尧王是黄帝部落“帝喾”的儿子,而炎帝部落的“庆都”是他的母亲。而当地过春节、三月三、庆寿和婚丧的不少风俗事项都与尧王有关。而当地过春节、三月三、庆寿和婚丧的不少风俗事项都与尧王有关。这些口传资料经过讲述人的收集整理,已经出版20多篇作品。村里布置了一个尧文化展厅和一个图书馆来专门介绍尧及其相关传说,普及村落历史文化,丰富当地人的精神生活。

尧寓村现有18位年已耄耋的老人都能讲一些尧王的故事,每年三月三会自发地聚集到村子东南方向土岭上的尧王庙前举行祭祀尧的仪式。村里出嫁的女儿和女婿也会在这一天回家团聚。祭尧仪式为半天时间,比如,2018年农历三月三当天上午,绛县非遗保护的工作人员、尧文化协会人员、村干部和村民30余人,参与了这次祭尧仪式。人们在庙前平整过的一小片空地上摆放好供桌,奉献上荤素祭品。在等待摆放供品的时候,人们会三五成群地聚集,讲一些尧王的故事。对于一些故事细节,他们参照着周边的山势分布,互相讨论和修正。等前来拜祭的人到齐之后,主祭人朗诵当地文史工作者撰写好的《祭尧文》。众人依次点名,上前祭拜,直到全部拜完即结束。到了下午,村口尧王像南边的空地上聚集着周边村落里前来听传统蒲剧的民众。正如明恩溥在《中国的乡村生活》中所写的那样,乡村的生活单调而贫乏,“村民的向往与其或远或近的祖先的向往几乎是一致的……过去与现在相比几无差异……他们重复着祖先做过的事,不多不少,也无不同”。节日的聚集和娱乐活动常常在春天乍暖还寒、还没有开始播种和忙碌的时节展开。

到了2018年夏,尧寓村脱贫工作取得显著的进展。脱贫工作队利用周围的荒山和荒坡开辟出新的耕地,种植了连翘,长势喜人。这一过程被地方电视台拍摄记录下来,作为一期电视节目播放,扩大了尧寓村的知名度和文化影响力。连翘适合长在山坡沟谷,既抗干旱又耐寒,生命力很强,花色艳黄,果实可以入药。山西的产量占到了每年总产量的60%,回收的价格也不错。尧寓村大约种植了130亩左右的连翘,亩产约400斤。在绛县,较大的一些村落甚至可以种植到3000余亩。当地依靠连翘的种植及其相关产品的出售,实现了产业脱贫。2018年12月,当地政府申报了5个传统村落,其中尧寓村和古绛镇的其他两个贫困村都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的名录。值得一提的是,成为“传统村落”,令当地人感觉到自己的文化生活得到了充分地认可,提振了当地人的文化传承和乡村脱贫工作的热情。

由于获得专项资金20万元的资助,2019年农历三月三的祭尧仪式活动延长为5天。除了盛大的祭祀仪式和十多支表演队参与村子的庆祝活动之外,尧寓村还请来了附近县城的戏剧团表演,在村头空地上足足唱了三天的大戏,晚上也有文艺表演。当地媒体也加强了对这个小村子的宣传。三月三当天,人们大都来自周边地区,车程在一小时范围内,早早赶来看上午九点的仪式,在活动访谈中,他们表示,“咱来了,就是支持”“热闹着呢”“搞得不错啊”。他们围聚在村头空地上,一边看表演,一边津津有味地品评着当年的活动。村口的尧王像附近成了主祭的空间,雕像背后的空地作为表演场地和临时集市,雕像右侧新开辟的农民公园完全可以容纳来来往往的人流。

这一次调研中,能明显感觉到当地干部和村民的心情格外愉悦,文化自信显著提升,人们对本土的尧文化充满了自豪感。2018年初来访时,村中新建的保障房还是毛坯房,2019年春天已经装修好,最后8户五保户搬进新房内。值得一提的是,这片新盖的保障房还配置了卫生室,所在位置也比较便利,与尧文化传习所和村委会相邻。村里还利用一片凹地,新修了庭院式下沉公园,供村民平时散步休闲。2019年,祭尧活动打破了五年一大办的习惯,凭借“传统村落”的名号和脱贫治理的佳绩,邀请了当地政府的领导和其他有影响的人士参与了庆祝活动。利用尧文化资源投资开发的“尧香茶”产量实现突破,并在祭祀活动的小集市上展开售卖,作为非遗的标志性产品,占据着醒目的摊位。

绛县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前1033-前376年)的故都,晋国的国号起初是唐,是尧时期的古唐国,“桐叶封弟”讲的正是把周成王这块唐地分封给虞的故事。晋国多与齐国联姻,也有与秦国、戎人、狄人的联姻。公元前541年,晋平公设“绛县”,这里成为中国的第一个“县”。西汉初年,周勃作为“绛侯”,享有这片封地。作为最早设县的地方,绛县是龙舞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文物资源丰富,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0处。2005年左右还出土了经典史籍中没有记载的一个小国——倗国的遗址和鼎、簋、尊等青铜器文物。如“倗季凤鸟尊”,显示了当时倗国之伯与周王室的姬姓之女的联姻。周武王时期(约前1043年),倗国毗邻晋国,后来可能被晋国消灭了。至今发掘的晋献公、晋文公、晋灵公的墓都在绛县。绛县的周家庄遗址位于尧寓村北几公里,竟占地约500万平方米,远超陶寺遗址和良渚遗址。出土的文物以龙山时期的遗存为主,近十来年仍持续在发掘研究中。虽然目前没有考古发现能直接证明尧就出生在这里,但是当地陆续发现了一些碑刻,说明古人人认为当地和尧的的故事有关系。

尧寓村不是单一存在的。作为尧文化传说的丛生地,其周围还有尧都村(尧建立都城的地方),尧寺头村(尧曾经驻军的地方),宿尧村(尧住过的地方),留孟村(相传孟子来祭拜尧住在那里),历山、紫金山和其他区域的尧王古道等。这些村落的周边区域也保留着不少和尧传说有关的遗址风物。对于乡村的名称或者相关地理的命名,“人们可能对有关变化情况的记忆已经消失,但乡村原来的名称还可能沿用至今”。这些经历过历史变迁而始终延续下来的古地名,无不蕴藏着有待发现的古老文化记忆和当地村落的集体记忆。

尧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表现出传统文化的一些核心观念与思想仍然在当地年复一年举办的简单仪式中传承着。“中国先民创造了敬天法祖、崇德向善、仁义忠孝、节俭循环的生活智慧,……乡村文化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根和脉”。在尧寓村表现出来的主要蕴含的文化认知有四个方面。

1.土地观。中国大约有6个省、15个地方的人都认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和上古的尧有所关联,他们都有关于尧的传说、祭祀或者相关遗址。在尧寓村流传着一个故事,据说“尧”的这个称呼,来自于村落周围高高的土岭,还讲解了书写和变化的由来。

先秦时期的诸多经典古籍都讲述过上古时期尧、舜、禹的事迹。尧的主要贡献在于他观察天时,研究天文历法,教人按照时间的规律耕种土地,收获农作物。如《大戴礼记》《论语》《史记》《汉书》等都提到,尧“敬授人时”,强调他对天文历法与农业发展的贡献。《韩非子》《淮南子》都提到,尧时代的生活简朴,他生活节俭、怀仁义之心,令人称道。

与绛县相邻的临汾地区,在不少经典中被解释为尧都“平阳”的所在地。尧的功绩在口头流传中也大多是凿井引水、抵御旱灾;或者派人治水,制止洪涝;或者十日并出,命人射日。他理顺时序、拦河筑坝、引水灌田、都是推进农耕、实现丰产的有效措施。顺应天时和自然,依附在土地上生存的农耕文明,内在地追求着一种和谐稳定的生活环境和方式,不那么喜欢改变和流动。

2.祖先观。尧在民众的口头讲述中,长期以来是古老文明源起时“协和万邦”的仁明又简朴的君主形象。生活在这里的人仍然相信自己是尧的后人。尧的血脉在传说中被看作是黄帝和炎帝的结合。据说,尧的父亲帝喾是黄帝的曾孙,母亲庆都是炎帝的孙女。刘、李、杜、房、朱、尧(饶)、陶、伊、祁、范等姓氏都称是尧的后。

《庄子》中提及,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认为人们之间已经产生了家庭亲族的观念,远近亲疏是有所区别的。这种亲近,往往是来自血缘上的传承。血缘上的联合比起地缘上的关系要更为亲近。古代流传下来的风俗讲究,在当地人的出生、结婚、丧葬等人生仪礼中都有体现,不仅有带兵、点兵、祭天、传位的重大事件,连日常的过节、团聚、起锅灶、洗澡等生活内容,都可以用尧的活动故事来阐释。

据参与祭祀的当地乡贤说,旧时三月三逢庙会,会举行更为隆重的祭尧活动。男人们会特意为此装扮一番,头戴柳条帽,以兽皮、麻片做衣裳,脸上还会“抹黑”。参加的人要举着依照古墓葬出土式样的龙形屏扇,敲着用鱼皮蒙着木桶做成的鼓和陶制瓦鼓、石罄,还要用东尧岭出土的古老陶器盛着五谷和山禽,在尧王庙前载歌载舞,以虔诚之心表示对尧王的崇敬和怀念。


3.中国观。尧文化标志着华夏文明的孕育形成,肇兴之地在晋南。苏秉琦的《华人·龙的传人·中国人》提及,小小的晋南一块地方曾保留着远在7000年前到距今2000余年前的文化传统。晋南这片区域在中华民族文化源头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考工记》《礼记》中出现过有虞、夏后、商、周等“三王四代”的说法,或者是尧、舜、禹、汤、文王等“四代五王”的说法。这几乎等同于把较为集权的政治形态出现的时期追溯到尧的时代。大约在尧、舜、禹的时期,国家作为一种新型的早期社会形态,正在从部落、城池的形态逐渐向更高的阶段转化。通过提高农业种植能力、积累财富和扩张人口,从而集聚着促进早期国家出现和形成的力量。最早的中国观念、国家观念也正是在中原这片文化区域中诞生的。据说,尧的时期物资还比较有限,他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大禹治水之后,早期国家的王权统治才正式出现。他的儿子启和益开始争夺继承权,这令禅让制彻底失彻底失去了依托和意义。

之所以能够出现了较为集中的聚落和较大面积规模的都邑,有人认为,这是尧舜时代遇上了罕见的世界性大洪水造成的。这场大洪水造成了新石器晚期氏族部落的大迁徙,促成了在黄河中游的中原地区出现了早期国家,形成了我国东南西北各区域文化“满天星斗”向黄河中游文明中心转变的特点。

尧的传说里讲,他委托了不少人去治水,最后成功的一个人是大禹。这种充满神奇的说法,实际上是在讲述早期国家的诞生过程。不仅成功治理了水患,而且提高了生产力,丰富了人的生活,从而促使人类向着文明的方向,迈进人类向着文明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

4.和合观。和合观是中华民族具有独创性的文化观念。和合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以尧文化为重要的源头。如儒家常以尧舜、文王、武王为典范,《论语》讲“君子和而不同”;《孟子》有“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其他如《周易·系辞下传》讲“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道德经》有“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书经》提及尧,认为那时“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尧制定历法,确立农时,是认识自然、顺应自然的过程,协调了天、地与人之间的关系。他还设立了诽谤木,对于表达不同意见的人都非常宽容。据说那时天下也没有盗贼,以至于刑罚没有用武之地。这种理想化的阐释寄托了人了人们对于和谐安宁的美好生活的向往。

无论贫富,生活应该以人为本。和合思想作为中华文化的一种根本理念1,其中就包含着这个内容。张岱年谈及人本观点时,引用过孔子讲的,“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这表明,人是社会生活之本。儒家的人本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主导作用,这些传统文化中的核心观念肯定人的价值、道德的自觉性、人格尊严和社会责任心。人生理想的最高原则是“和”,即多样性的统一。从整体上看,中国社会和历史的发展深受和合思想的影响。经过多种思想理论的争论和长期的融合碰撞,形成了以和为贵的文化观。

基于以上四个方面的认知,乡村生活和乡村文化的价值就在于,中国农民“在从事农业生产的过程中,总结出一套‘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道法自然’修身养性的生活方式,以及对生命本体的参悟智慧”。可以说,文化资源的生产和乡村的经济生产紧密相连,几乎同时地在村落生产和生活的空间衍生运作中表现出来。乡村依托着历史文化资源,吸引了更多的人气,凝聚团结了人心,增加了自身的文化魅力。另一方面,乡村在经历了脱贫之后,若要谋求持续稳定的发展,势必要依靠当地的自然资源和文化资源,借助经济资助和经济循环的报偿力量,形成新的乡村景观。




二、有效路径:精准扶贫政策扶持下的有益探索


总体来说,尧寓村的面貌在数年精准扶贫工作的有效推动下有了明显的变化。扶贫工作进展较为顺利,按照计划如期在2019年底前完成了脱贫任务。这样的工作进展并非一日之功,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四点。

(一)对口单位负责制
在古绛镇30多个村落当中,尧寓村的对口单位为绛县住建局。为了解决尧寓村的脱贫问题,对口单位抓住尧寓村的尧文化特色,树立村落的文化品牌,从教育脱贫、产业脱贫等多方面推动尧寓村实现“十一有”。局内有8位领导和工作人员分配到负责帮扶的家户和人员之间。工作初期,分配的有46户,到了2017年中,仍有20户没有脱贫,未脱贫的有21人。

绛县住建局2017年为尧寓村新建了6间日间照料中心,5间标准化卫生所,总投资26.5万元,于2018年投入使用。对口单位为村子拨付扶持资金12万元,同时由村自筹资金1万元修建了尧文化展厅和尧王像一座。这个尧文化展厅位置在村委会的对面,尧王像位于村口,面对的大路可以通往县城。这些新的景观,在旧有的村落空间中形塑出新的内容来,把尧文化具象为尧寓村的特色文化资源,拓展了村民的文化活动空间。  

讲述尧的传说的本地人,大多曾经是村落或者县城的学校老师,或者是当地文史工作部门的人员。他们成立了尧文化协会,寻求地方资金的支持编纂和出版有关尧的传说的读物,还在村里建起了尧文化传习所,精心布置了展览内容。绛县文物保护部门还派了专门的文物保管员了解和整理尧寓村的遗址情况。绛县非遗保护部门的工作人员也常常到尧寓村调研,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工作。在传统上,当地人就较为重视教育,极少辍学。一个小村落,在传统村落保护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双向牵引下实现经济和文化的协调发展,不仅需要村里领头人的意识提升,更关键的是需要更高层次的规划与前瞻性的综合引领和政策支撑。

(二)第一书记帮扶
脱贫工作的驻村第一书记,也不是虚职或挂名,而是吃住在村里,有多方协调的能力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派出的驻村干部,往往是在村班子较为弱化、村情较为复杂、问题头绪难解的贫困落后村。作为一种“嵌入式治理”的途径,驻村第一书记的角色,强化了基层党组织的建设,承担着沟通和整合内外部资源的重任,将这些可能获得的资源更好、更快捷地应用于村落的脱贫工作服务中去。

第一书记作为对口单位和村落相互连接的桥梁,一方面要向对口帮扶的本职单位的负责领导和工作人员及时报送村落的脱贫情况,另一方面要定期地入户调查,做好建档登记工作,切实发现贫困的症结之处,随时和村干部沟通并合作,协调当地关系,并具备一定的解决问题的实干能力。这些细致工作需要有经验、有办法的人员,充满工作热情,长期坚持在田间地头和村头灶口,求实效、办实事。基层工作人员的身份,是他们进入村落日常生活的切口,但是这些人的精力、心气、头脑和经验,才是最终保证脱贫工作顺利进行的基础。

第一书记的角色,是某种意义上的“居间者”,介于村庄内生自治的常规秩序与国家的行政和部门工作机制之间。这一角色的善加运用,能够有效地保障村落的善治,也能维护国家的多种资源高效地介入到社会基层中,推动整体社会的稳定前进。

在2004年被定为贫困村时,尧寓村当时有贫困户51户,贫困人口165人。2016年,村里统计出有34个贫困户。在绛县住建局对口帮扶工作下,成立了11人的帮扶队伍。这支工作队定期在村里办公和入户调查,建档和解决实际问题。到了2018年,还剩8户贫困户,都属于五保户范畴,由国家托底保障。

笔者第一次前去调研的时候,村书记和村长刚上任不久,他们都有一定的文化素质,有的还在其他行业或者绛县县城里工作过。当时的保障房正在修建过程中,空白的水泥墙上还存留着村干部选举和其他村落事务协商时进行民主投票的统计数据痕迹。第一书记的到来,不仅引入了多项脱贫资金,促进集体和农民个体的增收,还加强了基层民主政治的规范开展,增进了农民对党组织的政治信任。

(三)整合村落空间
乡村作为一种空间,是文化传承与人脉凝结所在。庙宇和住宅,在小村子里遵循着古老的传统和传承,在节日这样特定的时刻,体现出某种超越时代的凝聚力。前文提及的空地建设,意味着尧寓村在脱贫工作的带动下,已经在重新规划、整合村落日常生活生产时所涉及到的村落空间布局和维护运作机制。

值得一提的是,村子日常中自然形成了3块便于公共活动的区域。祭尧仪式举办时,常常会调用到村里所有的公共空间。除了几处连接村落与县城的道路之外,主要的地点有3处。

第一处是东尧岭的尧王庙。这座小庙在村子向东南延伸出去的较远的山上,路很窄,不能通车,可以通过摩托或自行车,一直到小山坡下,再步行绕行上到坡顶的庙前去。庙前平整的岭上空地面积比较有限,只适合村落范围内小规模祭祀。庙内更为局促,只供奉一座尧的坐像。

第二处空间在面向县城的村口。2019年祭祀规模比较大,在尧王像附近有新修建的农民公园,有村落早年的空地作为共同表演空间,临时搭建的小型农贸产品集市、文艺表演队和传统戏班子都聚集在这片空地上。面积较大而平坦,几乎位于村子最中间的位置上,多个方向的住户都可以快速聚集。

第三处空间位于村委会及其街对面的围聚形的保障房、传习所、卫生室等。东边为五保户新修建的保障住房,西边为尧文化传习所。中间的这片空地成为村民日常开会的重要空间,在节日期间成为安置流水饭席的所在,款待周边村落前来“过事儿”的表演队伍。

借助脱贫政策,尧寓村提升了基础设施建设。原本尧寓村缺水,农民吃水和土地灌溉一直是制约发展的头等问题。后来村里增加了新的水井,投资15万元完成人畜饮水提升工程,确保村民吃水和用水安全,有效解决了制约村落发展的难题。道路硬化完成3000平方米,村子的主要通道加宽,方便了车辆的通行。村口建设了一个群众娱乐的小型新广场,文体器材安装到位,丰富了群众的娱乐生活。人们使用了4万元环境卫生整治资金,对村里进行彻底打扫,固定清扫清运,村落的环境卫生有了很大改观。

(四)调整产业结构,改善现有土地的经营方式
目前的精准脱贫政策,以产业发展为关键,财政上的政策支持是输血,产业脱贫增强了造血的功能。脱贫工作为村落带来集体经济或者新的产业,才能长期实现稳定脱贫。只有开对“药方子”,才能拔掉“穷根子”。

尧寓村土地资源还算丰富,本村劳动力充足。原来的粮食生产比较单一,以小麦、玉米为主。在脱贫过程中,扶贫资金5.469万元帮助贫困户发展种植樱桃、山楂,开办养殖等产业项目。针对村内无集体经济的问题,还成立了“绛县协顺美连翘种植专业合作社”,在扶贫工作队的帮助下,争取到扶贫资金30余万元,开辟荒地、因地制宜种植了连翘130余亩。

村落的振兴与发展,不光是拨款到位、盖房子就马上能解决的,仍然需要教育、卫生、文化等多方面的联动和协调推进。脱贫和扶贫并不是村落发展的目标或目的,稳定而长效地脱贫并谋求发展才是未来的方向。




三、未来挑战:生态文明建设与文化复兴的联动发展


历史文化积淀和相关风俗传承,加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体系和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等多种来自政府的支持,使得当地人的文化热情高涨,极大地提升了文化的自豪感和自我价值感。2019年的祭尧活动,空前得到了当地政府和文化部门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持和肯定,尧寓村的文化活动得以在周边县市有序、有效地拓展和延续。文化资源在新时代的开发和表达,使得尧寓村的自然环境和村落空间的利用得以改善,吸引了更多来自社会各界的关注。

根据尧寓村的现状,笔者拟提出“区域协同联动”的发展思路。村落作为一个共同体,很难从某一学科视角单独切入去把握。村落是一个非常小的空间和人口聚集单位。作为一个联合的小集体,村落的研究和发展涉及人类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需要多方面的共同协调和努力,需要多部门、多学科之间的沟通和启发,需要社会上多种部门与社团力量、多种身份角色的交融和投入。尤其是当前现实的行政规划和历史文化交往在范畴与边界上的划分,两者并不能完全重合或保持一致。

尧寓村处于运城地区和临汾地区之间。在地理环境上接近临汾地区,而行政上向来是属于运城地区管辖的。从文化品牌上看,临汾地区重视尧文化,而运城地区更重视舜和关帝等传统文化的推广和打造。非遗保护工作由上而下的带动性和号召力,国家在场的强烈认同和支撑,对于传统文化保护的政策力度和资助力度都很大。古老的祭祀仪式与传统村落的新名头为小村子引来了观看的人群和流量,引来了当地居民发自内心的自我认同和新的认知。绛县的政协、人大、文史工作者都很关心这个小村落的文化发掘和发展,共同参与资料收集、整理和村落的传统文化保护。对于尧寓村的文化资源可持续发展来说,要保持住文化资源上的优势并获得可持续的发展,需要与周边县市加强沟通和交流,未来想要形成尧文化丛的相互呼应和成片趋势,仍然面临现实困难。

传统文化的复兴成为乡村振兴的坚实基础,是乡民文化品格的基调底色,也是道德延伸与重塑的保障。在村头巷口延续而来的民间传说,作为一种旧的文化传统,具有对于村落文化价值的某种内在的解释力。同时,还可以借助非遗保护工作的势头,转化成为一种新的文化资源。这一方面有国家在场的话语与表达体系的框架约束;另一方面,乡贤和村民在节日祭祀过程中的行为实践,对于传说仍然发挥着本土的、内在的驱动作用,使其具备新的传播能力,在多种创新性的文化艺术表现样式中获得新的生机与活力。尽管其中有不少故事的讲述和表现,在传统道德规范与新时代价值取向之间,仍需要重新阐释和表述,以获得某种相互的协调,来适应新时代的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

乡村的文化价值,不一定要以牺牲现有的乡村生活方式为代价。“直接进入生态文明的发展抉择,带给中国一个千载难逢的伟大机会”。农业的产业化和工业化,都不是好的选择。人、土地和依赖于此的生物相互协作、相互支持,以尽可能简单的方式彼此关联着,才可能进入生态文明。改进耕作方式,可能比离弃土地,更能长久地解决农民的生计问题。而通过区域联动,实现更大范围与规模的有序发展,重新理解土地,重新认识自然,有可能重新回到一种更为简朴而协调的方式。这可以说是一种新时代、新路径的“以人为本”。

笔者几次调研看到,尧寓村旁的涑水河床是干涸的。不过在2020年传来了消息,小浪底引黄工程将有巨大进展,届时这条河道将会重现生机。当地有望实现生态与生活的“联动”建设,使村落生活重新“嵌入”在它所依存的生态环境之中,在周边河道综合治理中迈入生态文明建设的新阶段。

文化是乡村生活的基石与凝固剂。人们固然需要在经济上实现物化的脱贫,增加一定的收入。但这种实现,不一定是要以背井离乡、告别故土式的出外打工为唯一途径。也有一种可能,即乡土生活的人们在乡村内部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或生产的方式,并在其中获得一定的自我实现感。因此,乡村生活的文化价值急需重新发现和赋予。能够提供这种本源动力的,正是乡村传承着的文化自身。最重要的是,要与当地社会环境、现有条件和历史源流等多种资源相互协调,实现综合发展,令生活在其中的人获得可持续的精神充盈与品质提升。文化复兴与脱贫攻坚在乡村振兴与持续发展中的“区域联动”相互融合,将为农民的当代生活,确定新型人地关系,提供新的思路。
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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